荀粲。
那你的父亲
不在了。
说完,再无论张裔问什么,荀粲都不再回答。很快,斑驳交织的竹叶隐去了这行人的背影,独留张裔一个人站在原地,徘徊于去留之间。
这一次,荀攸一盏茶还没喝完,孙权就已匆匆赶到,口中连声向荀攸道着歉,言事发突然又有些许棘手,这才耽搁了这么久,实是失礼。
将军不必客气,攸等的不比你久。荀攸仍旧是那淡淡的语气,喜怒阴晴皆不定,既让人觉得他是在暗讽,又不禁怀疑是自己多心,既已这个时辰,攸也不愿与将军兜圈子。蜀贼作乱,侵扰荆州,魏王希望将军能率兵由东侧进攻江夏,襄助朝廷,剿灭乱贼。
意料之中的要求。孙权坐到席上,神色未变,不卑不亢回答道:朝廷征召,权义不容辞。但今年江东屡遭水灾,收成不如往年;南夷又时常侵扰郡县,许多兵力不得不派出去剿匪。派兵前往江夏,人少于事无补,但多余的兵力恕权实在力不从心。
昨日,孙权与谋士密谈了足足三个时辰。其中一条路,便是倘若刘备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他就用刚才说的这份理由拒绝荀攸。总归,长江水患是真,夷人作乱也是真,在明面上,即使是荀攸,也挑不出什么错。
而现在,刘备的人虽然不知为何迟迟未到,但他将这话说出来,至少可以提醒荀攸,江东能打的牌,远比几年前屈辱的被要求烧掉所有的船只时要多得多。所以,如果换得他的合作,仅是简简单单一句魏王所愿,可绝对不够。
然而,荀攸却没有按预料中那般,开始增加筹码。
孙将军,攸以为你清楚,刘备绝不可能和你诚心诚意结盟。
孙权面色微是一僵:荀侯此话何解?
刘备攻打荆州,既是为了他所谓的汉室,也是为了给他战死的二位弟弟报仇。将军别忘了,关羽是死在吕蒙的手上,而张飞的死,也是因为江东当时的袖手旁观。
时迁势变,敌我不同。这么简单的道理,刘备一代枭雄,想必还是知道的。
如果刘备知道,现在席卷战火的,就不该是荆州,而是汉中。荀攸继续道,将军与谋士商议时,有没有想过,一心要攻陷北方的刘备,为何要先打荆州东线的荆州和公安。他在防备谁,又在威胁谁?
荀攸的话正点中孙权的心。刘备诡异的出兵策略自然是他们昨日密谈时的焦点。出于局势考量,刘备本应该先北上袭取汉中,确保子午道、狄道几条连接北境与蜀中的道路在他的掌控中之后,再图谋荆州。后来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刘备想以攻代守,通过荆州危急的局势,逼曹操将大部分兵力也集中于宛雒一代,无力由汉中进攻川蜀。可这仍无法解释,为何刘备会先去进攻江陵与公安,且在攻下城池之后,派重兵兵力驻守。
这一带,北方鞭长莫及。刘备防备的,只会是东边的孙权。派人来与孙权结盟,也可能是麻痹江东的障眼法,在达成盟约之后,趁着江东反应不及,立即向东出兵,占领荆州全境乃至扬州的一部分。
可刘备如果真这么做,岂不是疯了?之前的天下名义上一统,但江东势力犹存,刘备若想搅局,怎么也该选择和孙权结盟共克强敌。怎么可能一面与曹操交战,一面又向孙权示威?
这个问题,孙权与谋士最后都没想通。但他们清楚,比起重心始终在北方的曹操,江东更忌讳让刘备得到荆州。
还有一种选择。话说到此,孙权觉得牌不如再打明些,曹操与刘备争斗于荆州,必无力于东境。倘若权能趁此机会夺得青徐,也不妨把荆州让给刘备。
江淮现在的守军是不多。荀攸赞同道,合肥县中,仅驻有三名大将,七千守军,将军若有此意,大可以率兵前往一试。
这回答可又让孙权觉得难受了。在昨日的密谈中,进攻江淮也是一条上策,倘若荀攸刚才说任何的理由阻止他,他都会把此策纳入考量。可荀攸偏偏反其道而行,没有出一言阻止,还告诉了他江淮的兵力部署。这看似坦诚的话,让他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心中反而又犹豫起来。
其实,攸理解将军的担忧。无非,是担心付出与报酬不相称。在半响的沉默之后,难得,荀攸先开了口,语气与刚才比带上了些温度,江东出兵,必要通过夏口,再到陆口、巴丘。夏口扼束江汉,襟带吴楚,进可直指江陵,退可固守九江,若将军能将夏口控制在手中,荆州未必只会在曹刘间择主。
荀侯的意思是,魏王有可能,让江东据有江夏?
地是打出来的,不是让出来的。将军若有此实力,魏王愿意与否,有何区别?
拿下荆州!
实际上,这是孙权与谋士密谈到最后,商量出来的最佳之策。江淮情势不明不便冒然出兵,刘备的态度又模棱两可难以捉摸,最稳妥又最易获利的选择,就是趁曹刘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之际,江东趁势占领荆州,与曹操二分天下。而此计极为可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派往北方多年一直没能派上用处的探子,终于传回了一个有用的情报曹操沉疴难愈,此次带病出征,怕是命不久矣。
曹操若死,北方必定大乱。他先助曹操打败刘备,再将曹军打回北方,江东的困局顿时可迎刃而解。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一个,这明显于江东最有利的决择,为何会先出自荀攸之口。
将军不喜欢荀氏一族,但荀氏,从来都很乐意看到一个强大的江东。
荀攸缓缓站起身,从那无波的渊潭中,孙权终于窥到了几分令他欣喜的真意。
愿荀氏与将军,合作愉快。
成都费祎府上
祎无官无职,哪来的国事啊。费祎自然的接过喻奕的话,仿佛刚才空气的凝滞仅是错觉,倒是你,不告而来,为棋乎?为国乎?
喻奕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显得分外无辜:奕可还没及冠,国事和我肯定更没关系。再说了,你知道我的,那些尔虞我诈的事,别说管了,听着就烦。他拈起一颗棋子,随意把玩加下,忽似发现了什么,似笑非笑看向应平,文伟今日这客人面子可大了,竟让文伟舍得把这副诸葛先生赠的棋拿出来。
应平心一凛,诸葛先生这个称呼,在益州向来独指一人。
而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喻奕不忘又神色认真的解释了句:就是诸葛孔明诸葛先生,他和文伟关系极好。知道文伟嗜棋,特意送了这副玉棋作生辰礼。说完,棋子落下,玉石与棋盘相扣,发出一声清响,这棋好像下完了,这位客人,你还有其他事吗?
平突想起今日还有他事,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望着应平都不等自己的回应,匆匆忙忙快步离开的背影,费祎面上流露出些许无奈,抬袖扫乱一盘棋局。
伯益做的,未免有些过分了。
喻奕仍是笑嘻嘻的:你要的是益州风平浪静;而我,就是一时兴起救个人。各得其乐,何必做绝。
你能保证,他这一去,就能心甘情愿离开益州,再不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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