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阳高升,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俱都行色匆匆,缩着脖子,踩得积雪咯吱的响。
温竹君出了茶楼,看着脚下已经被人们踩的糟污的白雪,沉思良久。
青梨从马车里拿出鹤氅,给她披上,小声道:“夫人,咱们现在去哪”
“回去吧。”温竹君叹了口气,随着光仰头,看屋顶依旧洁白无瑕的雪,伴着金光夺目耀眼,静默无声的俯视着世间,不由嗤笑了声,无奈摇头,“不走了。”
她在心里骂自己,没有这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一向谨小慎微,保命为上,这次万一真的出事,到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可人就是这样,喜欢揽事儿,喜欢戴高帽子,喜欢搞拯救那一套,不可否认,她的确被张炳之说动了。
命如草芥,她再弱小也是人,心里更有深深的恐惧,按部就班、随波逐流当然没错,但若是自己也习惯了视若无睹,一旦彻底融入这个时代,那她跟那些人还有什么区别
她还是她吗
回家后,没多久,周三姑娘就急匆匆地上门了。
她眼角挂着泪,满眼含愧,哽咽道:“对不起,竹君姐姐,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温竹君见她一身薄衣,手冻得通红,连忙拉着她在燎炉边坐下,“怎么不穿件厚衣裳”
周三姑娘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爹说我差点害死北地那么多百姓,叫我冻着清醒清醒。”
温竹君眉头一拧,“周大人怎么这样他以为瞒着就是为大家好以为延迟就能把事情解决了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把责任推在女人身上”
她都觉得这法子是死马当活马医,可现在这些人竟然全指着她留下能发挥奇效呢太离谱了。
周三姑娘擦了擦眼泪,“不怪我爹,他也是没办法了,那些大人都害怕事儿藏不过年尾,我爹这官怕是真的做到头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拿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周三姑娘身上,“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周三姑娘瑟缩了一下,眼里忽然露出恐惧之色,忐忑道:“我被我爹送去受灾县了。”
她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了下来,“竹君姐姐,你别走,求你了,天寒地冻,我们还有炭能烤火,可那些人只能活活被冻死,还有不少人的家早就被洪水冲垮了,只能缩在冰天雪地里被冻死饿死,他们,他们太可怜了……”
温竹君听的手一抖,原来当初说要遣返回乡种地,是这样的意思。
这些消息,连北地都传不出去,更遑论传到在积极为皇帝贺寿的玉京
周三姑娘也是娇养长大,这次真的被吓坏了,一直哭个不停。
“……我刚去的时候,正好下了一场大雪,被冻死的人全都赤条条的,蔽体的衣物都没有,我问别人,难道连衣裳都没得穿吗才知道他们身上的衣裳是被别人扒掉的,其实那些衣裳也是破旧褴褛,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哭得很伤心,是真心为那些可怜人流泪。
这世上,为这些无名无姓的百姓流泪的人,不多了。
温竹君听的心惊肉跳,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偏偏就像一幅画面在她面前展开,心里不由发堵。
这算天灾还是
人祸
“我不走,你放心,我不走。”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怒意,霍云霄还在战场拼杀,他可曾知道拼命保护的百姓,在遭受这样的苦难
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她帮周三姑娘擦掉眼泪,“你回去告诉你爹,让他放心,我不走了。”
周三姑娘用力点头,临出门的时候,还是扭头,可怜巴巴道:“竹君姐姐,你会不会怪我”
温竹君笑了,“我不怪你。”
又是一场雪落下,便是丰源都开始有倒塌的房屋,冻死的百姓了。
周三姑娘又哭着上门,“城里死了六个人,咱们这都死人,更别提那些灾县了……”
她满脸伤心,“我爹还把家里剩下的粮食一半儿都搬去了总督署,这次怕是要饿死了……”
温竹君对古代百姓的抗风险能力,又有了新认识,实在太苦了,哪怕如今算是盛世,一点挫折就能全盘掀翻,日子苦的像是泡在黄连里。
“不会饿死的,秋蝉,你别担心。”
周三姑娘擦擦眼泪,“竹君姐姐,你听说了吗张大人要斩杀那些贪墨义仓粮食的人,说不定就有粮食了。”
温竹君点头,“当然知道了。”
但她心里清楚,这也解不了北地危局。
北地许多义仓一开始就是空的,差点影响了战局,更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中,张炳之顺应皇命,一连要斩六个官员的脑袋,其中,就有他的门生旧故。
查抄出来的银钱和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
周大人这段时间是一直跟着张炳之的,此时满脸苦涩,看着雪地上的一抹艳红,还有人头砸出的雪坑,艰难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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